B先生差点成了“中国赌王”。
2010年,海南国际旅游岛规划出台,他就从中嗅到了博彩的味道。很快,B先生在自己三亚的酒店建了一个三千平米的Casino Bar,从设计、规划到设施,连发牌的荷官都来自赌城澳门。
除了不能赌钱,这里的一切和澳门的赌场一样。一切准备做好,等政策的东风放开,“我们会成为中国第一个博彩酒店”。但以你包叔有限的人生经验来看,话有时不能说太满,因为人生就是一场漫长而精准的打脸。
B先生等来的是媒体和警察。酒店副总经理、财务等四人以非法开设赌场罪被抓。案子一审便是4年,历经多次判决、抗诉和重审,两个月前,法院终审认定酒店没有违法,四人无罪释放。
中国的改革一直是摸着石头过河,没有先例可遵循。有一些真的勇士,舍己试探“姓资姓社”的底线,小岗村的农民摸着了石头,成了斗士;有些人则没摸着石头,倒在了河中央。
那位在三亚没摸着石头的富豪如今不愿再谈论那段历史,他说自己已经梦醒了。和潘石屹、冯仑一样,经历过泡沫年代的切肤之痛后,那批幸存下来的企业家们,几乎都成了保守派,一次次错过成为下一个“碧桂园”或者“融创”的机会。
潘石屹2009年就在招拍挂现场喊北京楼市有泡沫了。B先生则更早,他2007年就退出了房地产业。不管怎么看,他们都觉得中国楼市发生的一切,看起来和当年的海南太像了。
前几天,你包叔让B先生一定预测下海南博彩业的未来,他只说了一句:“当时我们发现,中国每年有八千亿赌资流到境外,现在大概至少有一万亿了吧。”
说这句话的时候,他的眼睛,仍旧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神色。
一
日本作家伊坂幸太郎说过:“人生中最快乐的事,不是违法的,就是不道德的。”
你包叔驻马店的好友阿兽翻译了一下,意思就是:中国最赚钱的方法,都写在《刑法》里了。
春天总会发生很多故事,4月中旬海南最新发布的规划里有两句话,触动了众多想发财的人的G点。那两句话,一句话是“支持探索发展竞猜型体育彩票和大型国际赛事即开型彩票”;另一句话是“鼓励赛马运动等项目”。
很多人认为,前一句意味着博彩业有可能开放;而即开型彩票加上赛马运动,不正是香港的马彩吗?毕竟放眼全球,现在新加坡、越南的岘港都发了赌场牌照,连禁赌的马来西亚都有云顶赌场,供喜欢追逐“人生中最快乐事”的中国人玩耍。
一些上市公司已经开始蹭博彩和赛马的热点。他们纷纷表示自己已经布局赛马场,还有一家公司表示布局种马业务,随时准备为祖国的赛马业贡献小蝌蚪。
大家都是健忘的。其实八年前的国际旅游岛规划,对于体育彩票和即开型彩票已有措辞完全相同的描述。当然,即开型彩票的诱惑力远远比不上赌场。
赛马场也不是新鲜事。1992年,海南政府就已规划建设赛马场。2002年,荒废已久的马厩被河南人租下,改成猪圈。
今年初,据说这些猪圈因污染环境,被拆掉了。
赛马和博彩不仅仅是经济问题。在大是大非面前,输掉的那方往往万劫不复。
1985年,海南汽车案件后,省里的一把手被撤职,贬到广东农业县花县担任副书记。组织部长更因为“投机倒把”罪被判处无期徒刑。2004年被平反的时候,他已经去世8年了。
1993年,海南房地产泡沫破灭后,当时的一把手也降职回京,22个月没有安排工作。
而鼓吹赛马的广州,一位领导落马后,也再没有官员敢张嘴要类似政策了。
B先生可能是对中国博彩开放最乐观的人。即便如此,他认为与自由港概念相比,博彩开放不值一提。
二
1984年,海南脱离广东,1988年建省。到今天,这片热土换过10任省委书记,9任省长,基本发展方针换了8次。这片热土在贸易窗口、新工业区、国际旅游岛、自贸区、自由港等概念间来回切换,每一次都高举轻放。
1984年,中央给了海南进口汽车的特权,结果海南走私汽车泛滥成灾;1988年建省后,海南提出了建立现代工业体系的口号,结果工业企业没来,两年内来了两万家房地产公司,全国人民用了20年才帮着海南消化完这些泡沫。
2009年,海南获批为国际旅游岛。没想到全国人民依然只热衷两件事:买房子,骗补贴。
温州的商人们这次不炒房了,到产业园中开个小店,补贴拿到手就打道回府。其他人还是撅着屁股在东岸买房子,陆地不够用就开始填海造岛,2013年到2014年,海南突击填海造地,比过去十年填海的总和还多,落地了一大批超大型项目。
许家印坐着私人飞机考察后,定下了海花岛项目,说自己下半辈子就在这里了。
最近没了声响的,是国际旅游岛先行区。陵水被设定为先行区5年,媒体总部基地、博物馆、主题公园、免税店等,没有一项规划落地,兼任先行试验区工委书记的省领导倒先出事了。如今先行区管委会的规格被降级,新一届政府再没提过先行区三个字。
B先生发现,国际旅游岛根本没有给他海南的酒店带来什么红利。想开个免税店,业务早已被中免集团垄断了。
国际旅游岛的政策没有给全岛,而是就给了一家公司。
2018年4月15日,“海南深化改革”的规划终于出炉。几天后,海南成了中国唯一一个全省限购的地方。外地人要想在海南任何一个地方买房都要提供五年社保,首付最少70%,而且买到以后5年内不得出手。
这堵上了所有炒房客能找到的漏洞。政策至少锁住了5000亿货值的房产流通。有些人似乎早早预料到这一点。2017年4月,摩根士丹利将持有雅居乐清水湾项目的股权全部出售,清水湾是海南全岛连续8年的销售冠军。
大摩撤离几个月后,中央环保巡视组抵达海南。巡视组对海南的一批填海项目直接点名,引起了之后大规模的停工反思和拆除违建。
海南新政策出来后,售楼处里挤满了买房的人。很多时候,看到一点风吹草动就激动的人,一次又一次地做了接盘侠。
在所有的自作自受中,这是最不值得同情的那一种。
三
2002年,王书记受命到海南处理金融和房地产泡沫后遗症。
没几天他就去了东寨港暗访,看到中国最大的红树林景区被水产养殖商们糟蹋得不成样子。回来以后他在政协大会上大动肝火,撂下句狠话:“谁乱砍树我就跟他玩命。”
话音落了没几天,海南省民政厅门口那棵珍贵的花梨木就在夜里被人盗伐走了,案子至今没破。十二年后的两会,已经回京的王书记碰到海南代表团,还在惦记这事儿。
海南省的领导几乎都说过类似的话,但海南的环境并没有很大改观。
1950年,东北的第四野战军南下,解放了海南岛。经过这么多年不懈的奋斗,海南终于“成了”东北唯一一个经济还看得过去的地方。
北京大学周黎安的《中国地方官员的晋升锦标赛模式研究》可能是中国政治经济学领域被引用最多的论文,他认为中国近三十年来能实现经济奇迹,官员们基于GDP的升迁竞赛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。
环境是海南的生命线,唯独不是提高GDP最有效的手段。
曾经有位领导是最没有GDP包袱的。他的发展思路甚至被认为“没有显赫的政绩,但对海南来说是非常重要的”,只是他到海南几个月,就被叫回北京应对非典了。
现在,海南全省终于都不用再背着GDP的指标了。背着也没用了,大部分房地产交易被叫停了,海南要损失40%以上的GDP。最新讲话里,已经有“把海南的生态环境保护好就是最大的政绩”这样的标准了。
但周黎安在论文中说:“竞赛指标越模糊, 越主观, 晋升锦标赛模式的激励效果就会越差。”意思就是在失去GDP这一明确的指标后,政府通常会陷入一阵群体性的迷茫。但海南如今似乎没有这种迷茫。海南的10位省委已全部出动,去全国其他11个自贸区考察。
中国有那么多自贸区,然而自由港却从来没有。在深水区里摸石头过河,是非常难的。
B先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。他发现中国的电影节和奢侈品展览仅仅是一个盛会,但是在国外其实是电影和奢侈品的交易市场。海南有关部门层层审查,有很多节目和产品根本就进不来,即使进来也要交很高的税。
海南的朋友和你包叔说,房地产市场被叫停,但是地理位置最优越的东部湾区都已经被瓜分完毕。国际自由港想从头再来,岛的西岸或许是最好的选择。
1988年,海南省委与香港“熊谷组”公司达成口头协议,由“熊谷组”承包开发洋浦32平方公里的开发区,并负责招商。洋浦港被称为中国深水港,孙中山在20世纪初写的《建国方略》里,就有开发洋浦港的想法。
可是不久,政协工作组就去了,认为这是一个丧权辱国的方案,是割让新的租界地,并为此上书中央。等风波过去,洋浦已错过了最黄金的窗口期。
2006年,海南人大代表邢增平提议海南省换个简称,因为“琼”与“穷”同音,不改会影响脱贫大计。祈雨式的朴素心情,最终盼来了国际旅游岛的规划。
现在,春风春雨比以往来得都猛烈一些了。